「很久很久以前，據說編織故事的人會藉由橡樹，測試自身的力量，而那棵橡樹就在金冠鎮這裡。」——《彩夢芭蕾》第21話〈編織故事的人〉
（官方英譯：“A very long time ago, the tale-spinners were said to have used an oak tree to test their power and that oak tree is here in Gold Crown Town.”）
《彩夢芭蕾》中，橡樹的試煉是個謎團。為什麼編織故事的人（Spinner）要藉由橡樹（the Oak）測試自身力量，而非其他方式？為什麼樹種一定是要「橡樹」？為什麼要在觸碰橡樹測試力量前，必須站著且不吃不睡三天，讓頭腦清晰敏銳？為什麼橡樹告訴華亞，將自身沉入遙遠的真理沼澤中，卻不是泉水、河川、大海或其他乾淨的水源？
我們無法確定幽靈作家麻耶是否在金冠鎮測試他的編織故事的力量。《彩夢芭蕾》的原作伊藤郁子在舊官方網站的日誌中提到，他是一名北歐人（Scandinavian）。從這點可猜測，或許幽靈作家的家鄉也有一棵魔法橡樹？說到幽靈作家的家鄉，有趣的是，有些建築和場景的原型卻不在主要原型城鎮——德國的諾德林根（Nördlingen），反而選在北歐丹麥的歐登斯（Odense），如小鴨的池塘、第6話片尾的小橋和第11、19話的破敗的戶外劇場。歐登斯是童話大師漢斯‧克里斯汀‧安徒生的故鄉；而他位在丹麥哥本哈根的諾雷布羅（Nørrebro）的墓園，即是幽靈作家的墓園的原型。[1]
（左至右：第2話；第6話；第19話）
動畫中，橡樹的存在本身超乎常理。假使，橡樹的試煉和宗教有密切關聯，編織故事的人膜拜的神祇會是誰？分析了幽靈作家的背景＆角色設定、編織故事的人的稀少資料和橡樹對華亞吟誦的詩詞，發現「北歐人」、「橡樹」和「沼澤」等關鍵字，可能指向北歐神話。
首先，歐登斯是北歐（斯堪地那維亞）的一部分，名字源自北歐神話的主神奧丁（Odin），意思是「奧丁的神殿（Odins Vé / Odensvi）」。傳說中，在維京時期，歐登斯是奧丁的居所。[2] 第二，橡樹是雷神索爾（Thor，奧丁之子）的聖樹。第三，奧丁的妻子弗麗嘉（Frigg）的居所在芬撒里爾（Fensalir，marsh halls沼澤廳堂）。重點是，奧丁尋獲盧恩字母（the runes）的過程與橡樹的試煉的相似性指出，奧丁可能是編織故事的人膜拜的神祇：
| 奧丁 | 華亞（編織故事的人） | |
| 時間 | 九天九夜 | 三天 |
| 狀態 | 不吃不喝不眠，遭受矛刺傷 | 不吃不眠 |
| 位置 | 吊在樹上 | 站在阿歐德的家裡 → 困在橡樹裡 |
| 身體狀態 | 精疲力竭、瀕死 | 精疲力竭、瀕死 |
| 成果 | 獲取盧恩字母， 並得到智慧和其魔法力量 | 證明自身是真正的編織故事的人， 並且為抗幽靈作家麻耶 |
II. 分析
A. 奧丁與盧恩字母，以及《彩夢芭蕾》的編織故事的人
I know that I hung on a wind-rocked tree,
nine whole nights,
with a spear wounded, and to Odin offered,
myself to myself;
on that tree, of which no one knows
from what root it springs.
Bread no one gave me, nor a horn of drink,
downward I peered,
to runes applied myself, wailing learnt them,
then fell down thence.
——引用節錄自《奧丁箴言》（Hávamál）的Rúnatal第三段，
Benjamin Thorpe（1782-1870）英譯
nine whole nights,
with a spear wounded, and to Odin offered,
myself to myself;
on that tree, of which no one knows
from what root it springs.
Bread no one gave me, nor a horn of drink,
downward I peered,
to runes applied myself, wailing learnt them,
then fell down thence.
——引用節錄自《奧丁箴言》（Hávamál）的Rúnatal第三段，
Benjamin Thorpe（1782-1870）英譯
「九夜吊在狂風飄搖的樹上，身受長矛刺傷； 我被當作奧丁的祭品，自己獻祭給自己，在無人知曉的大樹上！沒有麵包充飢，沒有滴水解渴。我往下看，拾取盧恩字母，邊拾邊喊，由樹上掉落。」——引用自維基百科（中文）
奧丁是北歐神話的眾神之父。祂不只是戰爭、死亡、詩歌之神，亦是智慧之神。祂為了得到宇宙的知識，犧牲一隻眼睛，換得飲用密米爾之泉（Mimir’s Well）。另一個例子是祂將自己作為祭品，尋求盧恩字母的知識與魔力。rune（盧恩）在古北歐語（old Norse）意思是「文字」和「祕密 / 神祕」。北歐神話專家Daniel McCoy提到：引用自詩篇〈Völuspá〉的行句中，可得知刻在上面的盧恩，是諾恩三女神的其中一個主要媒介，用來創造萬物的最初的命運框架（另一個廣為人知的方式是編織命運）。
（原文：In the verses from the Völuspá quoted above, we see that the carving of runes is one of the primary means by which the Norns establish the initial framework of the destiny of all beings (the other most often-noted method being weaving). [3]）
（原文：In the verses from the Völuspá quoted above, we see that the carving of runes is one of the primary means by which the Norns establish the initial framework of the destiny of all beings (the other most often-noted method being weaving). [3]）
諾恩三女神（命運女神）將盧恩字母刻在世界樹Yggdrasil上面，而世界樹支撐著九大世界（the Nine Worlds）。她們也編織塑造眾神的命運。不過，並不代表諾恩女神刻下或編織的命運無法改變。不同於古希臘的世界觀，魔法師可以改變命運，或是受到萬物影響。[4] 我們便不意外奧丁渴求盧恩字母，並且將自己作為祭品，換取盧恩字母。
此外，Daniel McCoy論述：「基督宗教以前的日耳曼人的世界觀中，詞語擁有可怕強力的創造力。如北歐學者Catharina Raudvere所寫：『念出的詞語被視為，對生活的關注擁有巨大的影響力。大聲說出口的句子的影響力是無法被質疑，而且不能收回去——彷若它已經變成物質……詞語創造出真實，而不是本末倒置。』」
（原文：In the pre-Christian Germanic worldview, the spoken word possesses frightfully strong creative powers. As Scandinavian scholar Catharina Raudvere notes, “The pronouncement of words was recognized to have a tremendous influence over the concerns of life. The impact of a sentence uttered aloud could not be questioned and could never be taken back – as if it had become somehow physical. ... Words create reality, not the other way around.”[5]） 回頭看《彩夢芭蕾》，從第21話得知，編織故事的人擁有魔力，讓寫下的故事成真。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們是魔法師（在屠書者的眼裡，是邪惡的巫師）。換句話說，他們可以藉由寫故事的方式，編織他人的命運。以幽靈作家麻耶為例子，在他的雙手遭到砍下之前，貴族和富人要求他，為他們寫故事實現願望。諷刺的是，麻耶讓死後的自己，變得幾乎如神無敵：
然而，他的雙手砍下後，男人用自己的鮮血寫了一個故事。那是男人自己的故事，述說著即使死亡後，他會持續編織著故事。——《彩夢芭蕾》第25話〈瀕死的天鵝〉
（官方英譯：However, when his hands were cut off, the man had been writing a story in his own blood. That was a story of the man himself, who would continue to spin stories even after his death.）
感謝小鴨的堅持不懈與華亞的編織故事的力量，四位主人公得以逆轉幽靈作家為他們寫下的命運。
B. 奧丁獻祭自己與《彩夢芭蕾》的橡樹的試煉
盧恩字母的原始地在世界樹Yggdrasil生長的地方：烏爾德之泉（Well of Urd）。烏爾德（Urd）亦是諾恩三女神其中一位的名字，執掌「過去」。Urd在古北歐語寫作Urðr，意思是「命運」。因此，烏爾德之泉又稱作「命運之泉（Well of Destiny）」。世界樹Yggdrasil吸收其泉水，並現實化，影響九大世界的運作。吸收的泉水最後會變成露水，從世界樹的葉子上掉落，回到烏爾德之泉。[6] 以上便是命運影響現世的過程。回到盧恩字母上。奧丁看上盧恩字母的強大力量和價值，決定獻祭自己，險些殺死自己：斷絕糧食、停止進水、從不闔眼，並且遭到矛刺傷，長達九天九夜。他必須贏得盧恩字母的認可：
……盧恩字母不會輕易現形，唯有證明自身無所畏懼的人，才有資格看得到它們。
（原文：...the runes do not reveal themselves to any but those who prove themselves worthy of such fearful insights and abilities... [7]）
這樣看來，《彩夢芭蕾》中，華亞通過橡樹的試煉的過程很相似。如之前提到，奧丁是詩歌和智慧之神。我們假設編織故事的人膜拜祂，並且可能模仿祂獲取盧恩字母的方式，來考驗自身的編織故事的力量。他們將自己獻祭給奧丁，如果過去奧丁的信徒所做的事：
……當古北歐人將人獻祭給奧丁，無論是單一或大群人類，信徒通常會用矛刺死，或是，吊掛起來以矛刺死。
（原文：... when the Norse sacrificed someone to Odin, whether a single individual or a large group of people, they typically did so by means of a spear, either by itself or in combination with hanging.[8]）
奧丁只以詩歌形式說話，而祂的創作詩歌的能力，是為了滿足自己得來的禮物。祂從巨人那竊取詩歌蜂蜜酒；而這種酒有著最初始的創作力量，可創作出優美且具有說服力的詩歌。祂得到之後，分給祂認定有資格得到的神祇、人類和其他生物。
（原文：Odin speaks only in poems, and the ability to compose poetry is a gift he grants at his pleasure. He stole the mead of poetry, the primeval source of the ability to speak and write beautifully and persuasively, from the giants. Ever since, he has dispensed it to certain gods, humans, and other beings whom he deems worthy of it.[9]）
……當古北歐人將人獻祭給奧丁，無論是單一或大群人類，信徒通常會用矛刺死，或是，吊掛起來以矛刺死。
（原文：... when the Norse sacrificed someone to Odin, whether a single individual or a large group of people, they typically did so by means of a spear, either by itself or in combination with hanging.[8]）
雖然編織故事的人沒有以矛刺死或吊死自己，考量到他們是脆弱的人類，沒有神祇強壯的生命力，他們模仿奧丁，將自己逼到瀕死狀態，其實是合理的。若是力量不足導致試煉失敗，他們會被橡樹吸收，並且失去生命。相反地，要是成功以意志力對抗橡樹，他們會以強大的編織故事的人重生，並且在施展力量時，不會暴走失控。
不該忘了提到奧丁這位追尋智慧的神祇，從巨人那裡竊取詩歌蜂蜜酒的事蹟：
奧丁只以詩歌形式說話，而祂的創作詩歌的能力，是為了滿足自己得來的禮物。祂從巨人那竊取詩歌蜂蜜酒；而這種酒有著最初始的創作力量，可創作出優美且具有說服力的詩歌。祂得到之後，分給祂認定有資格得到的神祇、人類和其他生物。
（原文：Odin speaks only in poems, and the ability to compose poetry is a gift he grants at his pleasure. He stole the mead of poetry, the primeval source of the ability to speak and write beautifully and persuasively, from the giants. Ever since, he has dispensed it to certain gods, humans, and other beings whom he deems worthy of it.[9]）
詩歌蜂蜜酒是兩名貪心的矮人蒸釀克瓦希爾（Kvasir）的鮮血與蜂蜜製成。克瓦希爾是萬物中最有智慧的智者。若是有人喝下他的鮮血，那人會成為一名學者或是詩人。我們可以推測，《彩夢芭蕾》的編織故事的人是受到詩歌與智慧之神奧丁的祝福，並且被選定的人可以繼承祖先的力量（條件是要先通過橡樹的試煉）。
C. 《彩夢芭蕾》的橡樹的意象
阿歐德認為華亞沒有和橡樹接觸成功，拍他肩膀要他不要硬撐，竟瞬間遭到閃電擊飛。明顯地，他干擾到橡樹的試煉的儀式。阿歐德只有提到橡樹在很久以前遭到砍倒，沒有解釋砍倒原因和透露其他資訊。最具說服力的說法，可能是屠書者不想要有第二個幽靈作家麻耶，預防會惡意操控現實的編織故事的人出現。在我們的歷史中，西元八世紀出現了相似的事件：盎格魯薩克斯傳教士聖波尼法爵，砍倒索爾的橡樹（Donar’s Oak / Jove’s Oak / Thor’s Oak），摧毀日耳曼人對雷神索爾的信仰，並說服他們皈依天主教。
雷神索爾與編織故事的人卻無其他的關聯性。索爾是奧丁的其中一個兒子，是雷電、暴風雨、神聖、豐饒之神，同時是人類與眾神的守護神。比較可能的是，《彩夢芭蕾》的原作借用了索爾的橡樹遭砍伐的典故，暗示常人與編織故事的人的之間的衝突。此外，獻祭給奧丁的儀式中，沒有指定的樹種，作為吊起並刺死祭品的樹。
D. 真理沼澤真的是暗指弗麗嘉的芬撒里爾（沼澤廳堂）嗎？
很難理解，為何橡樹用的詞是「沼澤」，而非大海、河川、瀑布、泉水，或其他乾淨的水源。一開始認為，和奧丁的妻子弗麗嘉有關，因為她住在芬撒里爾，又被視為家務藝術的守護神。家務藝術和編織、紡織一樣，是門複雜精緻的藝術，就像編織故事。然而，沼澤和弗麗嘉有關這點，說服力十分弱。
研讀橡樹對華亞說的話後，發覺「真理沼澤」比較像在說：我們不該只透過表面判斷事物。真理對宇宙來說很容易理解，對人類來說是個渾沌的存在。德國哲學家尼采曾說：「與怪物戰鬥的人，應當小心自己不要成為怪物。當你遠遠凝視深淵時，深淵也在凝視你。」（中譯引用自維基百科）有些真理是如此地難以忍受，讓許多人失控發瘋，甚至變成「怪物」。
真理如同沼澤，滋養編織故事的人的思緒；要是他們不夠小心，真理也能同化他們的心智，並無情地奪取其性命。無疑地，真理是一把雙面刃。編織故事還是拒絕寫下，這是編織故事的人面臨的課題，動筆前，再三思考關於編織（或搗亂）他人命運這回事。
III. 總結
現在知道編織故事的人可能膜拜的神祇是奧丁，並且獻祭於祂，以證明自身的力量。幽靈作家麻耶編織的命運並不是固定不變，只要他筆下的角色們擁有強烈的意志力，或者同為強大的編織故事的人。關於《彩夢芭蕾》的世界觀的資訊依舊非常稀少。可以從第10話烏鴉公主克蕾爾與王子舉辦婚禮的教堂，看到天鵝雕像；華亞持有的劍是羅恩格林之劍，可能和聖杯騎士（天鵝騎士）羅恩格林有關。這樣看來，《彩夢芭蕾》的原作不只使用了北歐神話的一些典故，也融入了部分基督宗教的元素。
參考資料：
[1] 伊藤郁子（2004-？）。夢徒然〜とろいめらい〜。參考自：http://www.imagica.com/shop/tutu/background/tobira.html（已關閉）。
[2] 歐登斯的英文網站。A history of Odense。2016年7月更新，參考自：http://english.odense.dk/about-odense/a-history-of-odense。
[3][5] Daniel McCoy。Runic Philosophy and Magic。引用自：http://norse-mythology.org/runes/runic-philosophy-and-magic/。
[4] Daniel McCoy。The Norns。參考自：http://norse-mythology.org/gods-and-creatures/others/the-norns/。
[6] Daniel McCoy。Yggdrasil and the Well of Urd。參考自：http://norse-mythology.org/cosmology/yggdrasil-and-the-well-of-urd/。
[7] Daniel McCoy。Odin’s Discovery of The Runes。引用自：http://norse-mythology.org/tales/odins-discovery-of-the-runes/。
[8] Daniel McCoy。Gungir。引用自：http://norse-mythology.org/gungnir/。
[9] Daniel McCoy。Odin。引用自：http://norse-mythology.org/gods-and-creatures/the-aesir-gods-and-goddesses/od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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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原文The Connection Between Odin’s Discovery of the Runes and the Testimony of the Oak投稿於『プリンセスチュチュ』評論集，收錄在第105-113頁。已取得主辦同意，可譯成中文於網路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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