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20
他們的甲冑是階級和名銜的證據,代表了力量與功績,然而剝下之後全都淪為空殼、掏空的鐵甲罷了。
p.21
他 覺得自己是個討人厭的傢伙,他好想和旁人接觸,哪怕只是互喊口令也好,彼此咒罵也好,就算小酒館裡同儕之間那樣咬牙切齒罵髒話也可以。但阿吉洛夫如果遇見 什麼人,他也不會多說什麼,頂多喃喃吐出幾句口齒不清的招呼語,然後就走開了。他一直希望別人會和他多說一句話,於是便轉身輕問一聲,「嗯?」,然後他才 發現根本沒有人在對他說話。他只好逃離似地跑開了。
p.23
他的語氣中有某種暖意;具備這種暖意的人,向來深之規矩和法令,喜歡在別人面炫示自己的能力,而且偏好調弄別人的無知。
p.27他已不存在的方式存在著。了嗎,菜鳥?
年輕的漢波從沒想過,原來表向也可以欺瞞至此!打從他走進軍營以來,他發現在任何人事物的表象和實質都相差甚遠。
p.29
或許,白甲冑的存在可以把其他軍士的面木襯托得更具體一點;也或許因為漢波發現,這位不存在騎士的存在反而是最為具體的。
p.46
當 故事發生的時候,事物的狀態仍然混淆不清。有些名字、想法、形式和機制雖然存在於語言之中,但我們卻找不出現實生活中有哪些實存事物可以和這些抽象辭語對 應得上;同時,世界上又充斥了許多沒有名字、缺乏特徵的物件、功能與人物。在那個時代,意志力和求生的意念上不常見,留下生命紀錄的角色無多,對抗既存世 界的範例鮮少;許多人不在乎地苟活著--可能因為貧困,因為無知,或只因為他們覺得那般生活仍堪忍受--於是他們放開手,讓大半個世界墮入虛空。或許在此 同時,稀釋的意志與自我意識也有凝結的一日,轉型為沉澱物,一如本來不可識見的小水粒凝成大片雲朵;然後,這一沉澱物基於某種外來或內發的因素,竟然和某 些名字或家族或軍階或職務或法規扣連上了,最後棲息於一句空甲冑裡。在那個時代,就連真切存在的一般人都需要甲冑了,不存在的人自然更迫切依賴盔甲。
p.70
漢波懷疑,葛肚魯這瘋子可能說出了真理,這個世界可能果真是汪洋無邊的菜湯--湯中萬物沉浮消溶,染上雜質濁氣。
p.70
本來,白甲冑士的形象一直讓漢波感到焦慮;這時,瘋傻的葛肚魯也讓他悸動;焦慮和悸動,竟然達成平衡。想至此,他心緒回復平靜,冷卻了下來。
p.72
噢, 死屍,你所擁有的,正是我一直求之不得也永遠不會擁有的:你擁有軀體啊。或許不該說你擁有軀體,而該說你就是軀體。偶爾,當我抑鬱時,我突然發覺我多羨慕 血肉俱在的人類啊。唉!我可以自稱天之驕子、得天獨厚,雖無肉身卻更強韌;當然,我最珍視自己超凡的能力。我努力追求表現,務必超越他人;反正俗人身上的 粗鄙、大意、失調以及異味,在我這裡完全找不到。誠然,存活的人總有獨特的行事作風,而我沒有,但我也不在乎。如果活人的奧秘就在其一身臭皮囊,我不要也 罷。眼前肢解赤裸的死屍,滿坑滿谷,然而對我來說,活人的肉體恐怕更噁心。
p.73
屍體兒,你痾的屁比我的還臭。 我真不懂為什麼每個人都要為你悲傷。你難道喪失了什麼嗎?本來,你是個活蹦亂跳的人;現在,你的動能轉移到蟲豸身上,滋養了牠們。本來,你身上長了指甲和 毛髮;現在,你的身體滲出黏液,滋潤了田裡野草,草兒將你的毛髮一樣蔓長。你將變成野草,乳牛啃食之後你就變成牛奶,不斷轉變下去。屍體兒,你的生命不嘆 沒有比我短,反而比我長,你知道嗎?
p.73
喔,屍體啊,我冒險犯難來到此地,終有一日要像你一樣,遭人揪住腳踝 拖行。你的雙眼死不瞑目,你低垂的頭顱敲擊路上硬石--究竟是何種狂熱育念驅使我來到這裡?究竟是何種對於戰役和情熱的執迷?我想過了,屍體啊,讓我動腦 思索的刺激力量,來自你--但我可目睹什麼改變嗎?一點也沒有。對我們生人和你們死者而言,僅存的光陰只是我們在墳墓前排隊的日子。或許我不該浪值僅存時 光,不該荒置我身上的每一元素以及任何潛能:我要為法蘭克人全力以赴;我要擁抱驕傲的布拉妲夢,也要被她擁有。喔,屍體,希望你也曾想有好日子。畢竟對你 而言,命運早已顯露底牌;而對我來說,未來仍是未知數。屍體啊,我寧可選擇我的躁動,不要你的寧靜。
p.79
騎士精神誠屬高貴,然而騎士本身卻大抵粗鄙,習慣以草莽方式進行決鬥,只曉得勉強遵守他們必須臣服的聖法--又因為聖法嚴苛,於是騎士們更不必動腦,只須守法即可。畢竟戰爭是殺伐和陋規的結合,根本耐不住仔細檢視。
p.84
如果有個女孩有辦法征服每一個真實存在的男人,那麼,她僅存的心願就是要讓完全不存在的男人也拜倒在她裙底下......
p.85
你想要確定些什麼事呢?你想要勳章?軍階?頭銜?還是......這一切都只是假相。
p.86
戰爭將會持續千秋萬世,沒人會贏,也沒人會輸;我們只能坐在這哩,永遠大眼瞪小眼,廝混下去。世事虛無,我方和敵方已經忘記為何而戰......你聽見青蛙的鳴叫嗎?我們的做為,頂多就像蛙鳴一樣,我們像青蛙一般由水中躍至岸上、由岸上跳進水哩,反覆無止......
p.90
書寫者在出動筆時,心裡總有一份熱情。但一段時間之後,書寫者的筆桿就只不過在紙上索然磨擦罷了,沒有任何一滴生命之泉打從筆尖流出。生命在外頭:在窗外,在書寫者的身外。
p.92
絕對的權勢網網鬆弛了所有的紀律,逕自橫行霸道,就算在最文明的國度也是如此。
p.101
大人們編織出太多謊言,讓我難以負荷,我的人生之路都給嚴重扭曲了。
此刻殘忍的事實,總比過往的虛偽來得好。
p.103
每個男人活到某個歲數之後,就會想要為昔日的風流帳還債,以求心安理得。
p.106
他對她的愛戀變成他對自己的愛,他對自己的愛就是對她的愛,他的愛可說是給他們兩人的,也可說是並非給他們共享的。
p.107
讓他們走吧,畢竟他們還年輕,就讓他們狂野一下吧。
對年邁的人而言,過往美好的事物逐一流逝,然而將來的甜蜜恐怕沒有多少機會可以消受。如此,怎麼不苦澀呢?
p.108
我發現手中筆桿突然在紙面上奔馳狂寫,彷彿筆桿可以自動進行寫作,而我只能在後頭緊追著它。
p.111
我的名字就在旅程的終點。
p.131
我寫這本書,追憶埋藏在斑駁古籍裡的一則故事。雖然我奮筆疾書,一頁又一頁,我卻驚覺自己的筆只不過亭留在故事的開頭。
p.131
世俗之人認定最大樂趣,是充斥在每一則騎士神話中的交錯歷險;然而這些傳奇對現在的我來說卻只是無謂的虛飾,只是花編而無實質,而且也淪為書寫工具中最苦勞的一部份。
p.132
當我擱下筆,折返重度自己的筆跡時,卻又驚覺--原來我的筆跡並沒有留在紙上,書頁仍然空白。
p.132
在空白紙頁上游移的一景一物並沒能留下記號,沒有在紙張表面造成變化--一如眾多事物在縐褶表面的遷徙,卻也沒能改變什麼。
真正挪動的人物大概只有阿吉洛夫吧。我指的並不是阿吉洛夫的馬匹或甲冑,而是指甲冑裡、奔馬上、那隻孤寂執著又焦躁的靈魂。
葛肚魯就像潮汐似地重覆機械化的動作,他被塵俗的肉身羈絆,和松果、魚隻、蛆蟲、岩石和樹葉一樣,只不過是大地表面的累贅裝飾。
p.143
噢,他們非常的聖潔。他們絕不讓金錢玷污他們的手;他們一毛錢也沒有。可是他們索求無度,我們百姓又不得不順從。
p.146
你應該把身上的七情六慾逐一滌清,只能讓自己對聖杯保持孺慕之情。
p.150
我希望佔有別人,而不希望被人佔有。
p.154
我不能留在這裡......我連自己都不知道......別矣!
p.163
他 的甲冑--亦即阿吉洛夫原北毫無瑕疵的雪白盔甲--這時蒙上一層塵土,沾染了敵人的血斑,遍是凹痕、刮痕和戳痕,頭盔也撞歪了,盾牌中央的神秘徽記也挨了 一道深沉的傷口。少年覺得這副盔甲終於屬於他自己了,由胡西雍的漢波擁有。他起初對白甲冑抱持的生份已經不復存在;他身上的甲冑終於像手掌上的手套一樣合 身。
p.166
不識接吻滋味的戀人是悲哀的,而嚐過接吻滋味卻求之不得的戀人更是悲哀百倍。
p.169
為何人們都愛說『不可能』?
p.170
他會學著知道......以前我們百姓也不知道我們自己是否存在......每個人都可以學著知道一些事......
p.171
書啊,我們已經來到你的終點。我以最急切的速度,寫下最後這幾頁。在字裡行間,我縱橫城國、海洋與陸地。我為何瘋狂至此,何以如此不耐?彷彿,我在企盼著什麼,不過,身為修女的我,又可以等待什麼呢?
p.173
當 我們翻讀書頁,發現生活仍然向前衝刺,發現書中的每一頁都難以辨識時,這樣的書頁才算得上好。我的筆尖向前奔馳,不知將往何處去--這是迷途的樂趣,一如 我踏上空曠大道,卻不識方向為何。閱讀一章不知所云的故事,就像走出修道院的一趟旅程;站在十字路口,不知旅人會不會碰上一頭毒龍,一幫異教徒,一座中蠱 的島嶼,或是一場新戀情。
p.173
我敘述了「過去」,我和「現在」興奮地緊縛在一起,接著我要面對「未來」。 噢,未來之神啊,我將要跨上妳的馬鞍。在妳還尚未建造的城塔之間,妳將向我展現何種飄搖的簇新旗幟?我所鍾愛的城堡庭園將遭受何等的毀滅?妳將呈現出何種 難以預示的黃金文明?將有頑強的先聲預示無價寶藏,我的王國將被征服,未來的情事則述說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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