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稠的血腥味，鋪天蓋地襲向幾乎習以為常的嗅覺。雖然喉嚨乾燥灼熱得像著火，渴求灌水澆熄，她強迫症發作似地，硬是對地上不成人形的屍體吐口水，忿忿地罵道：「該死的變形人！」
對，他媽的變形人。還是個會耍弄巫術的變形人。混蛋、幹、賤人、龜孫子……
各式各樣的髒話填補著空虛的內心，哪管得了哪個阿呆會在半夜闖入這間外觀溫馨的小木屋，不小心撞見她想盡辦法毀屍滅跡的惡鬼模樣。這回，手腳上的新傷有多少道，她沒心情理會了，反正身體會自己想辦法治好；倒是遭受汙衊的回憶和背叛，看來是要好一陣子才能治好，以一般人的標準來說。
她可是獵鬼師，靠著喧囂嘈雜過日子。相遇過、拯救過、交手過、拚酒過的凡人以為她只是個沒有目標的頹廢笨蛋，殊不知，那只是她偽裝用的皮囊。她當然是神話中上天創造的人類，生理構造上和他人無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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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一度的獵鬼師聚會——據說每年的聚會，會分組行動獵捕怪物，事後的分紅相當可觀，不只可以拿到過上好幾個月穩定生活的獎金，還可以改善升級手邊的武器。朋友提醒她：這也是增加人脈的方式，總不能一直單打獨鬥吧。
可是朋友就是沒來呀，這裡她幹的誰都不認識。環視開心交談的同行們，想起前幾天變形人那張嘴臉，一陣噁心感倏地竄到喉嚨，差點將尚未碰過食物的胃液嘔出來。
抓起垂掛胸前的項鍊，輕輕一吻，深呼吸後，重新檢視評估現在的狀況，當作和往常的獵鬼行動一樣就好。好歹，自己也是獵鬼師，和大家一樣有著人類皮囊。
一陣拍翅聲音掠過耳際，停在離她有好段距離的講台前方。反射性抬眼望去，對上那雙透明綠的眼眸剎那，快速拉回視線，然後朝離自己最近的獵鬼師壓低音量：「你看到了嗎？是卡斯提奧。」
「對，是他本人……」對方的語氣一開始很篤定，一回頭看向講台，語氣突然弱下來。
「今天是溫徹斯特兄弟主導，這場獵捕應該會需要不少體力，我們得多補充體力。」另一名獵鬼師補充提醒道，視線也被話題勾住，飄向講台那方又飄回來，低聲提醒。
看樣子，大家都在想同一件事。
溫徹斯特兄弟是業界數一數二的獵鬼師，尤其是運氣。好運，衰運，狗屎運，神運，鬼運，他們全都擁有。像是剛剛出現的卡斯提奧是個最佳例子，據傳聞，他是上帝的使者，天使。原本以為只是個為了造就溫氏神話而捏造的虛構神使，平常聽到，會大聲放肆嘲笑一番，這回，她的嘴角僵硬得，連說出口的話，自己聽來莫名其妙。
她聽從同行建議，快速攻掠眼前的食物，讓它們一一進入胃袋。這幾天失去食慾，吃什麼全像在嚼蠟，現在反而回復味覺，令她覺得不可思議。儘管先前的經驗警告著，待會獵鬼行動可能會受不了視覺刺激，全都吐出來，她的手和嘴巴仍沒有停下，同時忙著和預定要一起行動的獵鬼師們熱絡。
或許是衰運谷底反彈，變成好運吧？
涼爽的室內空調、周到的武器補給、貼心的食物供應，盡是令她大開眼界，彷若來到另一個世界。這次就當作例外，和別人一起大幹一票也是不錯。呼嚕呼嚕吞下冰涼的啤酒，思忖著。
「抱歉打擾你們的『轟趴』。根據可靠的線報，你們這裡有我們要找的人。尼克斯‧哈特在哪？」
兩名西裝刑警對著門口的警衛報出獵物的名字，銳利的雙眼快速掃描，一下捕捉到獵物身影。後者正打算溜之大吉。
「哈特，束手就擒，妳跑不掉的。」刑警掏出腰間的手槍對準她。
獵物不該違反求生本能，她卻在此刻，像洩了氣的皮球，放棄丟出藏在背後的催淚彈，笑笑地挑起笨重的行囊。
「需要幫妳嗎？」左手邊的同伴拍肩問道。肩膀上溫暖的觸感令她別過頭。
「沒關係。」她硬是吞下卡在喉嚨的巧克力派，擠出專業笑容大步離去。即使已經失去信仰，她依舊無法在神使的注目下，做壞事。最糟的是，她還沒問過同伴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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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鬼師隨時被警察抓去偵訊是家常便飯，反正隨便兩三句敷衍，警察就信了。大不了關個兩三天出來。雖然少了一個人手，不是件好事，不過，那人所屬的隊伍，山姆記得是由卡斯與克羅利負責——但願獵捕順利。他們永遠不知道地獄王克羅利心裡在盤算什麼。這回他竟然自願幫忙，以一句「我會好好地袖手旁觀，儘管放心吧」打發他們。也罷，至少最近他們是同一國。有克羅利在，那些黑眼混球再出來作怪，只能說是白目通常運轉。
好了，該是宣告今晚的主題。
「親愛的小CC們，還有誰有疑問嗎？要問要快。」克羅利環顧隊員，語氣十分優雅，不像是緊張要命的狩獵行動，反而像名小學老師，要帶小朋友出去郊遊。克羅利瞥了一眼講台。卡斯還在聽松鼠、馴鹿交代細節的樣子。
「嘿，各位！我回來了！」一道高昂的女聲粗暴地打斷克羅利精心維持的悠閒氣氛。是那個遭刑警抓走的笨蛋啊……克羅利打量了一下，暗暗輕笑，可憐的刑警呀。
「卡斯提奧和克羅利是我們的隊長。」
尼克斯正想喘口氣，一句提醒冷不防襲來。她吃驚地回望，無法自我地瞪大雙眼確認：「真的假的？」
是方才好心想幫她的獵鬼師（獵捕行動不久後，尼克斯得知她叫摩莉塔。而一開始搭話的分別是斯比迪與凱比爾）。摩莉塔微笑回答：「是的，沒有錯。」摩莉塔很高興看到尼克斯歸隊，臉色比一開始見面好上許多。
「好啦，小CC們，我們，出發囉。」優雅地彈指，結束短暫的友情交流，因為，卡斯提奧總算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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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米、納莉安、摩莉塔、斯比迪、凱比爾、尼克斯，隊員是以上六位。雖然和他們第一次見面，卡斯提奧的腦裡早已條列出六人的行事作風和關係。賈米、納莉安、摩莉塔時常一起獵鬼；斯比迪和納莉安是熟識，也有多次合作的經驗；至於凱比爾、尼克斯多為單打獨鬥，隻身前來參加獵捕行動。山姆說，了解隊員的關係，有助於之後的團隊行動。不過，卡斯提奧還是認為，背誦千年來累積的先知名單，簡單多了。
為求公平起見，迪恩特地交代卡斯和克羅利，他們只是協助者的角色，尤其是卡斯。克羅利也別想玩過頭。山姆補了一刀。
當六人一天使一惡魔來到一幢古老陰森的大宅前，甫停下腳步，卡斯提奧轉身嚴肅地對隊員宣告：「就是這裡，剩下靠你們自己，迪恩交代，我們不能插手。」
「我們還是你們的『守護天使』，祈禱一下，我們便會『叮——』出現。掰囉。」克羅利俏皮地小舉手揮別，語落，消失。
卡斯提奧瞪向克羅利，像是想到什麼，補充了一句：「至少留一個活的，我們需要牠。」
話畢，這回是拍翅聲音，無影無蹤。
六人面面相覷，無法理解卡斯提奧話中的意涵，謹慎地打量面前矗立的破舊洋房。無數次的獵鬼經驗告訴他們，裡面的主人絕對惹不起。
「那位克羅利，不是天使吧？沒有翅膀聲音。」尼克斯沒頭沒腦地問起。
「不知道，看起來應該可以信任……尼克斯？」凱比爾回過頭，看到問話人的嘴角大幅度上揚，眼裡閃爍殺意，她吃驚地喚了一聲，後者僅以異常快速收回笑容，沉默回應。
「嗯。直接進攻吧，規定是限定天亮前完成。時間緊迫，這樣好了，分成三組進攻，大家身上有攜帶手機嗎？」納莉安表示同意地應了一聲，接著，語氣很自然轉到現下最要緊的問題。除了溫徹斯特兄弟提供的無線電，多一台手機備案為妙。
「當然有。」檢視鹽彈上膛的斯比迪，先是回應了納莉安沒問題。鏗鏗上膛聲，此起彼落響起。她知道納莉安接話的用意。「吶，分配的武器補給。」
她丟了一袋給尼克斯，裡面有鹽彈、聖水、銀刀、鐵鍊……基本的配備，應有盡有。無表情的後者以空閒的左手接下，筆直地目視施予者，笑笑回了聲：「謝囉。妳叫？」
釘鞋踏碎枯葉的聲音作為信號，颼颼冷風耳邊呼嘯。俗話說：「先禮後斬；不理繼續斬。」賈米率先敲門打聲招呼「要進去囉」，下一秒踹破大門。她賭對了！根本無守衛或先鋒部隊死守入口。等六名人類入屋，大門「砰——」地鎖死。惱人的腐爛木頭咿呀伊呀地在鞋下哀號。分組搜屋開始後，她們很快地掌握到屋主的「迎賓禮」模式。
惡靈張牙舞爪，放聲尖叫著「滾出去」，撲向右邊缺乏防守、忙著裝填好幾把槍的納莉安。負責掩護她的尼克斯，馬上將槍管轉向惡靈，砰地擊退，咬緊牙關忍住緊接著的窒息攻擊。拉離地面的雙腳狂亂地踢著，對惡靈不構成傷害。
惡靈上三白怒視幾乎窒息的尼克斯，尖銳的嗓音咆哮：「為什麼你們就是不聽——」
納莉安的鹽彈及時擊中鎖住尼克斯喉頭的傢伙，尼克斯如斷線的木偶，狠狠地摔下來，雙眼發紅，咳個不停。納莉安迅速地清空這層樓剩餘的四、五隻惡靈了。恢復力氣的尼克斯，正單腳跪在地上，裝填著又被扔在地上的空槍，她仰視個子比她高出半顆頭的納莉安，沙啞地說道：「謝啦，妳在門前的演講真精彩。」
不等納莉安回應，她站起來，自顧自接下去：「放心吧，我不會白癡到對付高等惡魔。何況……算了，我們已經不欠彼此。去看看其他人的狀況。」
納莉安驚愕地接過同伴遞上來的槍隻，空氣中瀰漫的金屬生鏽味，頓時變得難以忍受。「……嘿，尼克斯。」
「怎麼了？」她們一前一後下樓梯。
「下次換用我的策略吧，剛剛那一計差點害死妳。」
「噢，大概吧。」含糊的回答，不知是同意大概會害死自己，還是大概會考慮使用看看？
尼克斯不討厭納莉安。她補了一句，回頭露出自認為友善的微笑：「真希望我也超過1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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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個模子刻印出來的兩人，扭打在地上，傷痕噴出鮮血，灑落在彼此的衣服。鼻樑迅速吃了一記拳頭；拳頭回敬重擊心窩。悶哼與撕扯聲交疊錯落。不只如此，他們手上也握著刀子，在月光下，不時劃出一道道寒冷的銀光。
「射死她！她是變形人！」
「你們眼睛瞎了嗎？看看衣服，她才是變形人！」
「閉嘴！變形鬼子，你偷了我的衣服——」
「快開槍！！！」
「不，是她——是她——」
尼克斯與納莉安老早在連接二樓與一樓的階梯，聽到激烈的打鬥與嘶吼聲。階梯三格當一格跳，快速衝到預定的集合地點。映入眼簾的正如她們猜想：賈米、凱比爾握著手槍，警戒地張望四周，摩莉塔的槍試圖瞄準敵人。凱比爾一看到尼克斯與納莉安，舉槍瞄準，怒吼：「變形人？自己人？」
「自己人。」尼克斯邊回答，邊抽出藏在夾克袖管間的銀刀，毫不猶豫在左手手臂上劃上一刀。沒有燒燙的滋滋聲。凱比爾瞥了一眼，語調中的緊張感沒有減弱：「用你的項鍊碰傷口，快！」
尼克斯瞪住凱比爾，還是照著她的話做了，完全沒事。然後一把抓住納莉安的右手，用鍊子上的垂掛物劃過去。一證明來的即是人類夥伴，賈米見凱比爾鬆口氣，將槍口瞄準其他出入口，維持原先的警備狀態。
項鍊的主人抽出另一把銀刀——來自溫徹斯特的武器補給——壓低身姿蹬出步伐，越過正要開槍的摩莉塔身邊，同時朝同伴和變形人冷血地刺下銀刀。
斯比迪九死一生地勉強閃過銀色的死亡光芒，她幾乎要制伏變形人了！想起那股想致她於死地的風壓，雖然很想跳起來揍她一拳，可是變形人的刀子上的毒素，在方才的打鬥中，透過傷口，快速地流竄過血液。鬆懈下來的身軀，不敵麻痺刺痛虐待，癱軟在地上，任由死亡陰影逼近。
「你會沒事的。」嚴肅低沉的嗓音，細長粗糙的手指，以不容違抗的自信，驅離死亡。斯比迪的傷勢在眾人的注目下，消失得無影無蹤。而那位創造奇蹟的天使，從容地從蹲姿改為站姿，看著造物主創造的美妙生物，竟全愣在那邊動也不動，眼神流露出各種情感：畏懼、崇拜、喜悅、失落、希望……他試著以從人類那邊學會的笑容，溫和地回視，然後，再次，消失無蹤。
沒有人來得及禱告，天使卡斯提奧就這麼地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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