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6月23日 星期日

【ZERO|言 凌 御】二、破:步伐


兔耳人偶


かがみ 2012/10/15() 23:15:29.7


  有一天,Mさん突然請了半個月的假,說要回老家處理急事。這件事著實嚇了我們一跳。沒有人聽過她提老家的事,包含她從哪裡來都是謎團。只知道她是T大畢業的高材生,39歲,單身未婚,似乎一個人過得也很好的樣子。

  九月下旬秋彼岸結束沒多久就請了長假,任誰都很好奇Mさん老家發生什麼大事,會讓十幾年從未請假的Mさん甘願打破全勤紀錄。在大家你一言我一語之後,最後我被推出當開路先鋒,看看能不能從當事人那問出些什麼。嘛,畢竟Mさん是我的直屬上司,我在公司的資歷又是最淺……

  殘念的是,Mさん一請假,整個人彷彿進入深山,手機怎麼打都直接進入語音信箱,與世隔絕到讓人以為她進入隱世。想必Mさん的老家發生了不得了的事情,才會連3C產品都不得使用吧。

  好不容易等到Mさん回來,已經十月下旬,比預期請假的天數多了好幾天。本來嬌小的她,不知怎麼搞的,整整瘦了一圈;要是幾天後的颱風一來,搞不好她會被吹到北海道也說不定。

  望著她凹陷的臉頰,餘光又接收到同事們強烈的好奇心,我忍不住內心臭罵那群沒良知的同事:Mさん都這麼憔悴了,先放過她不會怎樣吧?

  「K君晚上有空嗎?」

  嗯?Mさん剛剛有說話嗎?她的視線完全沒離開電腦螢幕,雙手瘋狂敲鍵盤的速度和往常一樣……

  「怎麼了?不方便嗎?」Mさん提高音量詢問。不得不佩服她能一心二用……啊,不是佩服的時候了。我連忙回聲答應。

  就這樣,我們去了下班後常去的居酒屋小酌……對啦,我就是她使喚的酒友啦……拜託別提醒我了……

  ×

  Mさん幾杯黃湯下肚後,娓娓道來眾人好奇不已的真相。

  事實上,Mさん在八月的盆休結束後,收到了一對可愛精美的兔耳人偶,一看就知道用上上好布料縫製,約莫手掌大小。包裹上只有Mさん的名字,沒有寄件人;那對人偶則手牽著手,躺在檀木盒的紫色軟墊上,兩只人偶不僅穿著一樣,連長相幾乎同個模子,只差在眼珠子的顏色,一個海藍色,一個草綠色。雖然不知有何用意,但那圓圓的雙眼望著Mさん的楚楚可憐的模樣,深深擄獲她的芳心。

  一開始,Mさん以為是哪個親友裝神祕送的,逐一打電話詢問,竟沒有人承認;有的人甚至關心,是不是遇到跟蹤狂?以她的年紀和獨居來看,會被奇怪的人追求,好像也不能排除這個可能性。Mさん對這種探詢,一笑置之,因為人偶在她家這幾天,她和鄰居皆沒瞧見陌生人在附近徘徊。

  正當Mさん問完最後一個親友,苦惱著該不該找私家偵探幫忙時,突然接到老家的電話,要她趕快去找認識的神社熟人商量。

  「我正奇怪妳說的那對人偶,好像哪裡不對勁。有個研究民俗學的朋友一聽,問我們家族是否有雙胞胎之類。我見他臉色不對勁,仔仔細細詢問一番,他才脫口說出『吃兔肉生雙胞胎』和以前『忌子』的事情。可是妳沒生過小孩,到底是怎麼回事……」

  話雖如此,Mさん仍非常喜歡這對兔耳人偶。人偶身上穿著利休鼠色的羽織,那淺淺的鼠灰色的茶意感,搭配上裝著一粒粒豆子的擠壓觸感,意外地消除了平時工作累積的壓力。她一點也不想相信老家的人口中的迷信,但光想到這對人偶來歷不明,無法放著不管。要是真的哪天出現奇怪的人纏上她,害她丟了穩定17年的工作,這還得了?

  Mさん沒有多想,馬上和在神社工作的熟人聯絡,約好週末來調查這對人偶。

  沒想到,那位熟人一看到人偶,眼珠子瞪到快掉出來,跺腳嚷著Mさん到底從哪得到的?他們神社無法處理。叫她趕快找一間寺院供奉起來。

  當事人覺得莫名其妙,她收到人偶後,從沒發生過一件衰事,也未遇到靈異事件,怎麼這位熟人大驚小怪?

  她不死心,拿去好幾間神社詢問,全都吃了閉門羹。其實這也不能怪Mさん冥頑不靈,依照她本人的說法,絕對零靈感的體質,沒有家族半點的靈能力,要她相信怪力亂神,不如直接告訴她是人類的惡意,她姑且還能稍微聽進去。

  Mさん很捨不得將人偶送去供奉。如果能留下人偶用來消除壓力,又能搞清楚不是奇怪來歷,那該有多好?

  最後,她按照原先的計畫,找起私家偵探幫忙調查。這時已是九月上旬。若說靈異事件不會發生在零靈感的Mさん身上,那麼被找上門的私家偵探們,全都因為她的委託吃盡了苦頭。

  每每委託出去,那些私家偵探不出三天,馬上將人偶的照片、資料和委託費全部還給Mさん,要她不要再找上門了。不管再怎麼問,他們全都閉口不提發生什麼事。

  若只是被私家偵探圈放入黑名單,Mさん大概會放棄調查,等等看會不會有贈送人偶的主人出現,搞不好只是久未聯絡的小學同學之類罷了?但是,她的姐姐反應算是出乎意料之外。

  為了秋彼岸祭祀回老家那幾天,她跟繼承家業的姐姐抱怨每個人都大驚小怪,不管是神社的人,還是私家偵探也好,居然有人把人偶的照片塞進一大袋鹽巴,寄還給她,害她好氣又好笑。

  「——我們家神社應該也處理不了那對人偶。如果妳真的很在意人偶的來歷,就打電話問住在A縣的Zさん,他認識的神父專門處理這類怪事,必定百分之百完成。」

  姐姐冷靜地回應妹妹的抱怨,並且嚴肅交代她一定要配合對方,不能像上次一樣不了了之。

  巫女建議改找神父驅魔?百分之百解決?姐姐大人如此鐵口直斷。換作是我,也沒法對外人說出這種令人羞愧的妄想。聽到當下,我都能猜到故事後半的荒唐發展,多麼地丟臉, Mさん才會暴瘦吧。

  ×

  說了老半天,沒有探出Mさん的老家位置,倒是她要前往的A縣,偏僻得令人咋舌。聽她形容轉了好幾趟車才到得了。我問了Mさん,為何願意千里迢迢親自去A縣處理,不比照之前寄照片給私家偵探呢?

  「這個嘛,那些偵探不都自稱遇上怪事?我也想瞧瞧是什麼嚇壞他們。」

  Mさん回答我的問題後,眼角的魚尾紋隨著勉強擠出的笑意微微上揚,眼裡參雜著我無法理解的複雜情緒。明明她以滿不在乎的口吻述說著始末,現在卻露出我這個外人絕對無法理解的神情。

  Mさん沒有理會我的沉默,自顧自地說下去。

  ×

  黑髮褐黑眼的神父,有著一張典型的醬油顏,清爽乾淨;搭配樸素的天主教神父裝扮,臉上沒有少掉慈祥的笑容……在復古的昭和風咖啡廳,完美地融入其中。見咖啡廳內沒有人大驚小怪,想必神父是這間的常客吧……常常將委託客人帶來談事。

  相對地,Mさん身著明亮紫的V領七分袖的貼身上衣,以及帶有少許刺繡的胡桃色及膝的裙子。原本嬌小的她,因黑紫色的褲襪和高跟的黑色短靴,襯托出她引以為傲的美腿的魅力。乍看下,有種身材修長的美感。

  標準都市女性的打扮,在鄉下的昭和風咖啡廳,顯得引人注目。不過,當事人倒沒放在心上。這類的注目禮對她來說,如雲煙虛無。

  兩人各自點好飲品後,開始談起委託的事情。Mさん絲毫不介意曝光工作位置,拿出公司名片,簡單自我介紹和委託的目的,卻沒有馬上拿出裝著人偶的檀木盒。

  「Zさん那邊告訴我,您想請人幫忙淨化不祥之物,但是,似乎和M女士的需求有出入。」

  「……是的,都是旁人擅自決定委託內容。」Mさん冷漠地回道。她留心觀察神父的表情變化,後者聽聞她尖銳的批判,仍敬業地以服務客人的口吻回道,沒有絲毫破綻。

  「我明白了。那麼,請問方便讓我看看收到的物品和包裹嗎?」神父見Mさん沒有動作,又補了一句:「這是為了查出寄件人的真實身分,必要的程序。」

  Mさん點頭,將提袋內的包裹交給對桌的神父。除了上面的收件資訊已經撕掉,米黃色的外箱意外乾乾淨淨,沒有絲毫損傷。神父打開箱子,只見一包厚厚的牛皮紙袋躺著。他眨了眨眼,將牛皮紙袋的內容物抽出來看,果不其然,只有人偶的數張照片,以及一疊用釘書針釘裝的資料。

  儘管沒有見到實物,代表尚未得到委託人的信任,神父仍仔細地觀看拍了數張的照片,倒是那疊釘裝的資料,他只瞥了一眼,便放回牛皮紙袋。

  看來也是個滿腦子想著驅魔的人吧……Mさん失望地想著。等待神父即將脫口驅魔的預定日期的時候,店員上了他們倆點的飲品——冰涼的綠茶和燙口的黑咖啡。

  神父將手中的照片慎重放回桌上,修長的手指交握放在桌上。臉上依舊那抹慈祥的笑容,口氣溫和說道:「……這對長著兔耳的人偶做工很精緻漂亮。尤其羽織的質感看上去應該用了不便宜的布料,左右人偶的藍色、綠色眼珠不知選用何種材質,如果有幸見一面裁製的人,想要當面請教一番。」

  神父的發言實在出乎意料外,Mさん品酌黑咖啡後,語氣不如先前冷漠,慢條斯理地問道:「作為神父,也需要懂得討客人歡心嗎?」

  「我堅信唯有真誠待人,有助於深入事實與解決問題,當我們接受委託時。」

  「『我們』?請問還有其他人嗎?」

  「是的。負責調查的人目前在海外,需要我這邊先連絡,才能知道對方哪一天抵達日本。」

  聞言,Mさん皺起眉頭。好不容易向公司請了半個月的假,就這麼被姐姐介紹的熟人搞砸。那些迷信的人,滿腦子只有怪力亂神,無視她只想找出贈送人偶的神祕人。

  如果負責調查的人,也和那些蠢蛋同個腦迴路,懦弱無能,拒絕這份委託呢?

  「M女士,請不用擔心。我的夥伴是一位實事求是的人,任何危險和打擊都不會讓他退卻。」神父似乎看出Mさん的擔心,流暢地解釋。

  Mさん仍沒有回應,神父繼續說道:「當委託進入到需要請人調查的階段,我們必須向委託人確認幾件事,尤其像您大老遠從S縣過來尋求協助。」

  「比方說?」

  「比如……抱歉,請稍等一下,口有點渴。」神父喝了幾口綠茶,接著說道,「介紹人提到您那邊的人都無法解決,並且遇上許多怪事。」

  「……神社的人看到人偶,直接拒絕受理;委託私家偵探,不超過三天都退回來,外加一大包淨化用的鹽巴。」Mさん如手機app助理,無情緒起伏報告大略經過。

  「既然只打算找出人偶的來歷,想要拜託神社幫忙是有什麼考量嗎?」見神父單純地提出疑惑的模樣,Mさん不假思索地回道:

  「有個民俗學者嚷著『吃兔肉生雙胞胎』、『忌諱之子』……老家開神社的,多少還是要聽話一下。」

  神父點點頭,思索一會,「照片中的人偶,沒有讓我感到絲毫的惡意或不舒服。我會將您述說的狀況和提供的資料交給我的夥伴處理——」

  「只不過,還是不能排除他有拒絕委託的權利吧。」Mさん憑著多年在職場打滾的經驗,快速向神父確認但書。

  「不幸地,您說的沒有錯。如果只有單純驅魔需求的話,通常他不需要親自出面。很抱歉讓您面臨這樣的處境,假使明確知道您的需求,我會請那一位早點過來。」

  Mさん詢問,是否能留下這些資料,讓那一位將調查結果寄給她即可?她不忘強調,她只會在這停留頂多一個星期,要是那人來不及過來,她沒法長期放著工作不管,停滯在這個偏僻的鄉下。

  儘管如此,神父仍告訴她,和委託人親自見面是他們的規則,雖然也有無法見面的特殊情況,但會大幅降低影響夥伴願意接下委託的意願。Mさん能明白言下之意,這個世界還沒有讓人完全信任到可以直接接下委託。萬一不小心牽扯上非法之徒,惹上不必要的麻煩,違反了自保的基本原則啊。

  最後,如行前約定好,Mさん入住神父家的客房,以及,他們剛剛達成的共識:緊盯關鍵頭三天。他們想知道會發生什麼事件,讓講求科學辦案的私家偵探們,避之唯恐不及?

  ×


  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或許要接近真相了?


  夜深人靜,十五夜的飽滿月光灑進離屋後方的庭園,照得石燈籠和小池子熠熠生輝。可惜不安分的黑影踐踏了離屋主人安頓客人的心意,紛紛悄然逼近客房。他們狩獵的目標,正熟睡著,沒有絲毫防備樣子。

  其中一人踏上緣廊,欲以長繭粗糙的手拉開紙門,忽地,感到小腿有細線壓迫的異樣,下一秒,雪白的鹽巴嘩啦地傾倒而下,淋得闖入者掩飾不住訝異。身體反射性往後閃躲,狠狠撞上來不及避開的同伴。雙雙跌坐在微濕的草地上。

  「天主,全能的父,祂願眾人得救,願祂與你們同在。」

  紙門瞬間拉開,後院迴盪著宏亮的男性禱告聲音。隨即一大盆的冰水潑灑在入侵者身上。他們怎麼可能受得了?晚上驟降到逼近十度的低溫,冰冷強勁的風打在他們身上,刺骨得他們連連打噴嚏。

  「父啊!赦免他們;因為他們所做的,他們不曉得。」

  其中一人憤怒得爬起來,想給緣廊上的神父吃一記悶棍,不知怎麼搞的,腳底打滑,仰躺壓倒了正想起身加入戰局的同伴。

  「啊娘喂——」
  「混蛋,你幹——」

  「我奉耶穌基督的名,斥責你們!命令你們立刻離開我的家,離開我!」

  不知何時,神父手上又多了一盆滿滿的冰水,氣勢滿滿踏出右腳,彎腰傾身,將冰水用力往兩個賊人身上潑去。

  ×

  「就這樣,神父成功保住今晚留宿休息的客人,驅逐了人類的惡意。」Mさん笑著,輕輕搖了搖透明的酒杯,杯中的冰塊碰撞的聲音卻無法入耳。不是Mさん的故事太精采,聽得令人入迷到可以遺忘周圍的瑣碎聲響,而是她的眼裡,沒有半點笑意。

  「之後呢,每天都有兩三個蠢貨半夜來搗蛋,卻笨得和K君你一樣,老是掉進陷阱。你說,是不是?」

  「Mさん怎麼可以這樣說話,我躺著也中槍。」我不甘願地向她抗議。但是,她仍無視掉我的委屈,自顧自又喝下一杯。我趕緊敦促Mさん繼續說說後面的發展。

  「後面還有發生什麼事?負責調查的人,有查出什麼嗎?」

  「K君,在冒冷汗。」Mさん眼神犀利地掃過我握酒杯的左手,「有些事情,知道到這種程度就行了。」

  我一時語塞,不知該怎麼接話。Mさん說得沒錯,她願意將私事告訴我這個外人到這種地步,我就該感謝她如此信任我了。

  「不,你想太多了,K君,」Mさん起身,逕自走向櫃台結帳,拋下這麼一句:「我會告訴你,只是因為你心知肚明。」

  我本來應該因為Mさん的莫名一句愣在原處,職業病卻督促我跟上直屬主管,卑微請教,實在聽不懂她在說什麼。Mさん一定醉得沒法把話說清楚,或者把我誤認為某人了。

  「你呀,感冒好了吧?聽說去旅行著涼了?」話畢,她的眼底終於染上笑意,卻滿是輕蔑地瞥了我一眼。

  我不記得她怎麼離開居酒屋,心裡只想著趕緊回家,在冷颼颼的十月夜晚,泡個澡,鑽進被窩,好好睡一覺。

  因為,我知道,Mさん明天將啟程去英國的分公司任職。我再也不會跟隨她的步伐,替她做事,打理一切。

  監視她,將是他人的重責大任。

  但願,我的身心能得到缶彳言夌卩冫 大人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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