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2月1日 星期一

【茜色|短篇】餘暉(齋藤 x 巫女)

  茜色的晨光穿透客房。青空枡的意識逐漸從夢境浮出。不過她不打算馬上睜開眼,前一晚的宿醉感在頭部隱隱作痛,她慵懶地閉著眼睛,隨意抽著鼻子,享受幕之國舒爽的空氣和緩慢的氛圍。這裡沒有庸碌的現代科技世界,亦無汽機車或工廠排放的廢氣。蓋著鼻子的棉被餘留薰香味,身下榻榻米和三面木造牆的木頭氣味淡淡地充盈整個房間。就連前晚留在衣著上的酒臭味都令她感到放鬆……

  好吧,她承認昨晚不小心喝酒喝到睡著,推敲大概被人扛回房?思及此,她慌忙地踢開棉被,坐起身張眼確認衣著——和昨晚一模一樣,根本直接塞進棉被裡吧!如果被某個遠在他國的護人知道,肯定要跪坐聽訓話半個時辰……

  她摸摸鼻子竊笑,大字型地躺回床鋪。這幾天休假來幕之國玩,何必去想那些煩心事?反正式神出現,也不會出現在她的房間吧?她愉悅地閉眼翻滾起來,先是小幅左右翻滾,然後乾脆滾到榻榻米上。當她停下來時,左手手指那傳來的異樣絲絲觸感……那裏應該空蕩蕩的啊?

  她本能地轉向那頭、右手揉了揉朦朧的雙眼,支起上半身,想看清楚是什——黑沉沉的髮絲亂糟糟地垂在榻榻米上,和,她的手指間。

  「鬼呀啊啊啊啊啊啊——」

  

  幕之國.新選組屯所.副長的房間,一男一女跪坐在副長土方歲三旁……一段距離。一個正坐垂眼,一臉老實準備受教;一個肩膀大幅垂著,身軀瑟縮得像受傷的小動物,臉部表情擠成一團,好似要被吃掉。沉重的氣氛在狹小的房間緩慢流動。坐在書桌前的土方,瞥了眼那鮮明的對比,提著毛筆的手沒有停下,優雅地落下一字字。

  「你們有誰要解——」

  「ㄉㄨㄟˋㄅㄨˋㄑㄧˇ!ㄅㄨˊㄧㄠˋㄐㄧㄠˋㄨㄛˇㄑㄧㄝㄈㄨˋ!ㄅㄨˊㄧㄠˋㄑㄧㄝㄈㄨˋㄅㄨˊㄧㄠˋㄑㄧㄝㄈㄨˋㄅㄨˊㄧㄠˋㄑㄧㄝㄈㄨˋ——」(註1)

  「冷靜下來,巫女大人,妳又操著沒人聽懂的……語言了。」

  青空睜開緊閉的雙眼,小心翼翼地瞄過去。這個組的老大副手的筆懸在空中一會,又繼續流暢地書寫公文。平日說話粗聲粗氣,有著魔鬼副長稱號的他,倒是對太陽巫女,以官場態度有禮應對。這讓方才慌了手腳的青空忽地脹紅臉。

  她掙扎好一會,好不容易擠出破碎的字句:「鬼……看到……在客房!」

  如果只是誤把披頭散髮、以坐姿守著巫女的齋藤看成鬼,倒可以揶揄一番帶過,偏偏這位老實的第三隊隊長是撐刀打盹。

  土方約莫猜出事件前後,在公文結尾落上結語,毛筆擱置在硯台上後,才挪身正視大清早引起騷動的兩人。    
  
  「我大致了解,巫女大人妳先去找山崎,和他約好的時間也快到了吧?」

  「可以嗎?齋藤先生沒有錯——」

  年紀不過二十出頭,比齋藤大幾歲的巫女大人,顧著擔心別人,卻不把自己身在險境放心上,教人很難放下心。

  「我有其他事要找齋藤,組裡的事請妳不用放在心上。」

  青空聽出那不失禮的話中的強硬,若是土方句尾再加上「巫女大人」,大概是最後的警告吧?

  青空扯開職場上慣用的笑容,搔著頭道歉,瞄了瞄沉默不語的齋藤好幾眼,才依依不捨退出新選組副長的辦公之處。

  ╳

  山崎半個時辰就把青空從頭到腳打扮成町人:畫粗的眉毛、點滿鼻頭的雀斑,在曬成小麥色的皮膚上多幾道功夫,再讓她換上少年的衣著。他們從後門離開的過程,沒有半個隊士懷疑那位少年是昨晚與他們拚酒的太陽巫女,頂多有一個沒留心,不小心狠狠擦撞上。大家以為,只是停留屯所一會的小販呢。

  「你呀,不要再挑釁頭子,他的鐵扇管不了你是小孩子。」走在前頭的山崎突然沒來頭落了一句。

  比起在屯所被當作座上賓招待,青空還是喜歡山崎現在的語氣,儘管這語氣僅限於山崎出任務偽裝扮演的時候。山崎好歹比她大很多歲,她也頂多是個臨時的太陽巫女,比喻成約聘職,在公司便是個小角色,即使到其他公司跑業務,也承受不起那些敬語。

  背後跟著的人刻意壓低喉音「喔」了一聲,山崎忍住發笑,繼續說道:「你的衣服就這麼壞了,差事辦完,帶你去買件新的替換替換。」

  山崎以前輩的口吻交代青空,回頭看了眼,卻捕捉到她眼裡閃過的落寞。

  「好唷,大哥謝啦!」她回了一個大微笑,開朗地收下山——新選組對她的善意。

  白天大多時候按照青空的願望和計畫,平安地在大街上度過。山崎的護衛,加上他精湛的偽裝技術,讓她不用顧忌政治派系鬥爭,可以光明正大在街上玩樂。要怪那些激進或投機勢力,想要拉巫女為他們撐腰,害得她每次經過幕之國,總提心吊膽。

  之前,救下被式神神隱的筆頭局長芹澤,是她;芹澤乾脆滿足她的需求。這個男人如他的計畫危險又大膽,不容小覷。自踏上喚回太陽之旅,本是普通人的青空,也逐漸嗅得出芹澤狂妄不羈言行中的晦暗考量。

  嘛,要是這男人和歷史上的芹澤一樣活不久,她就乾脆讓他利用到底吧。


  時刻接近申末黃昏,是時候踏上歸途換班,新選組第三隊長將山形紋隊袍交給部下帶回屯所,信步往海邊的小徑。他曾在那裏解決年少狂妄的仇恨憾事,在永倉與沖田的默默支持中,戰勝過去。有一個人也目睹他的戰姿——他不懂在安穩環境無憂無慮長大的太陽巫女,眼裡閃閃發亮看著他的意思;那時驀然閃過錯覺,以為巫女變成小女孩,無知地將他所有行為,當作正義夥伴崇拜。

  手撫在右腰刀鍔上,藉著倏地清晰的視野加快腳步,終於抵達離那次決鬥地點有段距離的海崖附近。突出的海崖頂部長著一片平整的草地;海浪不斷拍打崖下,激起一層層的浪花和輕微震動。躺在上方的瘦小身影不以為意,雙手墊著後腦杓,閉目養神地享受海風的吹拂。

  離太陽最近的位置,他最理想的位置,正被太陽巫女佔據。

  據說,名為天津神的太陽沉在日之昇東方海域,座落東方一角的幕之國的海崖,就屬這一塊離太陽最近。(註2)經過的人以為不知哪家少年偷懶打盹,知情的人……尤其他……
    
  開什麼玩笑!太陽巫女離太陽最近的位置——睡什麼大頭覺?!

  緊握刀鞘的齋藤藏身於樹後,無言吐槽一番。比大樹更接近海崖的草叢邊,不斷膨脹著無法忽視的殺氣。看來,果真被芹澤局長料中對方的行動。

  三流的劍客會隨意洩漏殺氣。那人,不應該是那種程度的雜碎——他的情緒影響他的判斷力。

  早上撞倒巫女的隊士,緩緩地步離草叢,直到止於青空枡半步距離。

  然而,那名暗殺者沒有立即拔出刀。齋藤隱隱約約聽聞迎風來的囁嚅聲,他悄聲無息逼近,右拇指推開刀鍔,左手搭上鬼神丸國重,是時候讓國重飲血了。(註3)

  稍微對不住您了,青空大人。

  一記逆袈裟斬沉進暗殺者的左肩,狠毒地劈斬劃入他的右腹,不給予那人半秒拔刀機會。

  下一秒,待機的新選組隊士湧上前,迅速拖走半死不醒的前同事,徒留大清早引起騷動的兩人獨處,唯獨島田離去前,留下摺好的大毛巾在地上。

  齋藤血振揮去國重上的鮮血,一個殘心後收刀。雙手離開刀剎那,溢出的殺氣瞬間消散。他一手撿起乾淨的毛巾,又俯身平靜地問:

  「……青空大人,剛才失禮了,您還好嗎?」

  齋藤笨拙的關心,教扮演誘餌的青空哭笑不得。她有點後悔頭沒靠海崖方向,連臉也濺到血,嚇得渾身僵硬到,好似放棄生存本能,動彈不得。

  「動、動不了……拜託扶我吧……」

  她嗅到齋藤的猶豫,急躁地催促:「快點!」

  等她好不容易站穩,逕自接過柔軟的毛巾,將整個身體包裹住。她受不了海風吹拂又濕又黏的感——

  「啊,」她定眼看清眼前的人,忍不住洩漏驚呼聲,雙眼瞪大。

  「怎麼了嗎?」齋藤下意識提高警覺,右拇指推開刀鍔,轉身張望,卻下一刻被毛巾從後方包住。

  「幹什麼啊妳?被我砍了也別怪我啊!」搭上刀的另一個人格,回身不客氣粗魯怒罵。青空反射縮緊肩膀,長長吁了口氣,只見她毫不客氣撞過他的左臂,氣呼呼地大步走遠。

  太陽巫女終究不過是個大青年幾歲的孩子罷了。

  回擊中殘留的孩子氣,和,覆蓋在他身上的大毛巾,莫名削去齋藤的狂氣。後者摸摸鼻子跟緊:「青空大人,都怪我嘴笨,我帶妳去吃好吃的總行了吧,要不想點什麼都可以。」

  聞言,前者快步返回他的左側並行,緊張兮兮、劈哩啪啦道:「叫我『青空』或『枡』,就一筆勾銷剛才的事……還有早上的事,我會忘記你半睡半醒、差點砍死我,害我嚇昏這件事!」

  青空枡的要求簡單,亦不合理。即使次子出身,武士的教養深入骨子,不是說改即可。

  「吶,妳不在意別人聽了,會篤定妳是我的誰嗎?」齋藤信口問道。他還不至於如部下下流比出小指戲弄,不過也相去不遠。一個男人有再多理由保護女性安全——比如守著青空不被反巫女派暗殺——擅自靠在對方房內,撐著刀劍過夜,卻也說不過去,明明可以待在門外廊上守著即可。

  海風纏繞兩人身上的血銹味,一點一滴沁入夜色逼近的寒氣。再過半個時辰,茜色的天空將被冰冷的海軍藍吞噬。

  「我、我、我、我只在意……」青空慘白的臉色一點一滴恢復紅潤,平時宏亮的聲音愈來愈小。

  「妳說什麼?我聽不到。妳昨晚說了好多夢話,說什麼一個人怕得睡不著,拉著我的袖子不放——」

  「只在意你們對我太有距離了!」她扯開嗓子回敬他的故意,臉頰渲染不輸給茜色餘暉。
  
  巫女本該乾淨俐落的黑色短髮,大小不一的血塊凝結在上面,逐漸轉平日令人厭惡的紫色,竟一時攫獲齋藤的目光。蓋住頭部的毛巾陰影下的碧綠的眼神,弄得青空更加慌亂。這男人太可惡了,和她最喜歡的歷史人物同名同姓,手一碰刀,個性就惡劣成這樣!

  「嘛,算——」

  「悉聽尊便,勇敢的巫女大人,」齋藤嘴角上揚搶話,頂著滿是汙血的大孩子的笑臉,「以後請繼續多多指教,青空。」

  他左手接住青空反射的下鉤拳,重新意識到,再瘦小的女性,即使時常沒藏好軟弱之處,她的堅毅,依舊是他遠遠不及的強大。



註1:巫女迸出的注音文意思是「對不起!不要叫我切腹!不要切腹不要切腹不要切腹——」
註2:按照幕之國地圖,最近的海崖應該是鳥居後方,這裡純屬私設。
註3:鬼神丸國重為齋藤傳說中的愛刀,極可能是前人創作虛構。
補:歷史上的土方歲三留下的字跡優美,與他的形象極大落差。


【後記】

  早期參加三百日紀念活動限定五百字,不滿意當時沒寫出合適的情感變化,乾脆整篇砍掉重練。依照時間軸順序,〈餘暉〉、〈曉闇〉,再來是〈轉生的惡狼〉。〈餘暉〉約莫是巫女來到茜色世界感受到身為「外人」最深刻的時期。雖然特愛新選組,每個人叫得出名字,卻又不是她從歷史認知的新選組。

  就好比,幕之國可能離太陽相當近,卻又應證俗話「世界上最遠的距離在眼前」的隔閡感。又,茜色齋藤喜歡曬太陽(見藏書閣的個人檔案),卻和全日之昇的人同時失去太陽。太陽巫女的出現和存在,對齋藤又是如何?


  茜色齋藤的個性很難拿捏,尤其官方中後期走向「大型犬惹人憐愛」模式,愈來愈少(或甚至沒有)狂氣篇幅,不擅加利用齋藤的狂氣製造「距離上的誤會」和「怦然心動」,實在可惜。

  因此,齋藤感情變化在〈餘暉〉和〈曉闇〉沒有衝突問題。距離的拿捏是人生永遠的課題,而兩人間的曖昧與感情發酵便是建立在這誰也不懂的距離上,忽遠忽近。誰拉遠距離,誰無意間拉近呢?


【系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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